二百块的工资留给家里的只剩五十块,逢年过节的礼品都会往大嫂家送。
可我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直到某天周屹泽突然向我提出假离婚,他说,他要给大嫂一个孩子。
大嫂这么多年不容易,我想给她一个活下去的念头。
离婚报告我打好了,如果到时候真闹开的话,我再把报告补上去。
我没同意,甚至和他大吵了一架。
邻居都来围观,最终周屹泽落不下面子,随意安了我个罪名,关了我三天禁闭。
后来半年大嫂抑郁症去世。
周屹泽把她的死都怪罪到了我的头上,晚年我们互相折磨,最终我死于疫病。
这次他再提假离婚时。
我应了声: 好。
转身偷偷把离婚报告递了上去。
1
嘉一,你确定吗?
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多嘴问了我一句。
她明显有些震惊。
她和周屹泽曾同窗过,当年的酒席她还是证婚人。
你和小泽……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最终落在离婚申请报告上的签字上。
周屹泽的字迹她很熟悉。
确认材料确实没问题时,她小声地嘀咕道: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。
当年小泽娶你的时候,全村都知道,活像打了胜仗,还拉着我喝了好多酒,说啊,能娶到你,他这辈子都无憾了,可怎么……
说到一半,她偷偷地看了我一眼,见我神色始终平平,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手拿着印章,往报告上一盖。
没问题。
我接过离婚证,收好,礼貌地道了声谢。
走出民政局时,我才终于松了口气。
其实我从未质疑过周屹泽的真心,可我不想再做那个在二选一里优先被舍弃的人了。
前世,周屹泽向我提出假离婚。
他说,当年大哥去参军,后来死在战场上。
临终前大哥把大嫂托付给了他,他没办法做到对大嫂不管不顾。
现在大嫂得了抑郁症,失去了对生活的信心,他想给大嫂留下个孩子,给大嫂一个活下去的念头。
他说,他很爱我,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爱我,可他必须做出取舍。
那一刻我真的崩溃了。
心脏疼得直抽。
大哥去世三年,周屹泽接济大嫂三年,他工资津贴的大头,逢年过节的礼品都留给了大嫂。
只要有好东西都会优先以大嫂为主。
大嫂被他娇养得像公主,身上的新衣每月一套。
可我呢?每月五十块钱连生活都困难,一身衣服穿了两年,破了洞就自己打补丁。
我很委屈。
可我不想让周屹泽为难。
所以这些我都忍了。
但他太过分了,仗着我的爱,我的容忍得寸进尺。
我发疯一样地把他要和我假离婚的事情捅得人尽皆知,大吵大闹,想让村里的人来给我评理,最终他随便找了个由头,关了我三天禁闭。
那三天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。
可我还是不想放过周屹泽,后来假离婚的事情不了了之。
可我没想到。
半年后,大嫂死了。
至今我仍记得那天,周屹泽看我的模样,眼睛布满红血丝,拳头紧握着青筋凸起,死死地掐着我的脖子。他恨我,把所有的罪责都安在了我头上。
后半生,他没再和我说过半句话,没再回过家。
直到我疫病临终。
我求着邻居去找周屹泽,求他来看我最后一眼,可他只让人给我带了一句话:
江嘉一,你早该死了。
心彻底死去。
所以这次,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。
我成全他们。
离开民政局后。
我去了药物研究院,递交了外派青海的名单申请。
前世,我为了能够留在周屹泽身边,全身心地照顾他,所以拒绝了院里的提拔,并且递上了离职信,但这次,我不会了。
如果合适的话,我希望常驻青海。
我父母皆为自己的信仰而死,我想若是我的生命再有终结的那天,也应该是死在自己的战场上,而不再是儿女情长。
2
收到上级的指令。
三天后启程。
我回家时,心情还正愉悦着,推开门就看到我的不少东西都被搬到了客厅的角落。
东倒西歪的,最上面的铁皮盒子被打开了。
里面的书信散落一地。
我的瞳孔骤然放大。
大嫂见我回来了,满脸笑意地上前: 嘉一,我和小泽正收拾……
她话说一半,我猛地推开了她,快步地走到了角落,弯腰把盒子拿了起来,不停地翻里面的东西,最终崩溃地冲着大嫂问: 我的吊坠呢?
什么吊坠啊?大嫂无辜地反问。
我攥紧了铁皮盒子,猩红着双眼盯着她:
那是我爸妈给我的遗物,你把我的吊坠丢到哪里去了?
大嫂被我吼得怔愣了下,随即像受惊的兔子躲到了周屹泽的身后。
她害怕地探出个头:
是不是被包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……?好像被我扔了……
蓦地,我的耳朵嗡嗡作响,脑袋里一片空白,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,扑过去正要去掐大嫂的脖子时,却在靠近的那刻——
周屹泽抬手扇了我一耳光。
啪的一声,声音清脆。
你打我?
我错愕地定在原地,不可置信地望向了眼前的男人,眼眶瞬间酸胀了起来。
脸颊隐隐作痛。
心脏像被几十根细针扎了进去般,密密麻麻地疼。
我……
周屹泽也愣了下,但却仍旧皱着眉: 我只是想让你清醒一点,大半夜的,一枚吊坠而已,至于像个疯子一样吗?
大嫂也不是故意的,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——
没等他说完,我嘲讽地低声笑了笑。
对,大嫂做什么都不是故意,大嫂做什么都是对的。
周屹泽,你就是个蠢货。
话落,我压下了绝望的情绪。
越过他之后,走到了电视柜旁边的垃圾桶边上。
红色塑料袋被扯烂了,那枚玉佛吊坠碎成了两半,似乎像是在昭示着什么。
补不好了,再也补不好了。
抬头时。
周屹泽正抿着唇,望着我。
最终我没再说什么,失魂落魄地回了房间。
3
夜里。
我握着那枚玉佛坐在床上发呆时。
周屹泽手里拿着一只药膏走了进来,当他看到我脸上的巴掌印,眼底不由闪过心疼。
对不起,刚刚——
是我错了,我不该动手打你的。
我看了他一眼,然后平静地收回了视线。
随即周屹泽拉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,正要给我擦药时,被我甩开了。
药膏落地,他的动作一顿,停在半空,最后语气生硬地说: 玉佛我会找人修复好的,不管花多少钱。
我语气淡淡: 不会好了。
就像我们之间的感情,一旦有了裂缝,怎么都无法再修复了。
如今我只是很庆幸。
递交申请时,没有因为别人的话动摇。
周屹泽无奈地叹了口气,捡起药膏后放在桌上: 嘉一,大嫂孤苦无依,一个女人不容易,我以为你最能理解大嫂了。
三天后我和大嫂就要办酒席了,不会大办,就邀请几个关系好的亲戚,走走过场。
他说完后,目光又落在我的身上,露出为难的神色。
从前他就是这样。
一旦露出这样的神色,我就会妥协,就会抱着他说: 我们阿泽辛苦了。
可现在,我只觉得恶心想吐。
房间里陷入死寂,安静得有些压抑,周屹泽握紧拳头,有些受不了这种氛围。
正想继续说话时。
大嫂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房门。
推开门后,望向周屹泽和我,眼眶微红: 小泽,我屋里的灯泡坏了,我怕黑。
你能不能帮我修一修……
周屹泽皱眉,下意识扫了我一眼。
正要走时,我握住了他的手腕,抬头平静地问道: 不是要给我擦药吗?
突然一瞬。
房间里再次安静了下来。
最终周屹泽拍了拍我的手背: 嘉一,我晚点回来——
没等他说完,我已经松开了手,冲他弯了弯唇,只是笑意不达眼底。
去吧,大嫂最重要了。
周屹泽的眼里顿时布满心疼: 委屈你了。
我没说话。
已经委屈一辈子了,还差这一次两次吗?只是刚刚我竟还是抱有一丝期待。
我真是又蠢又好笑。
当晚,周屹泽没再回来。
4
外派前三天,我去典当我父母留给我的黄金时,碰到大嫂和周屹泽去拍婚纱照了。
大嫂几乎是依偎在周屹泽怀里的。
整个人娇俏可爱。
当年她嫁给大哥时,所有人都说大哥捡到宝了,大哥几乎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她。
把她当大小姐养着,后来大哥上了战场。
大嫂求过大哥留下。
但大哥还是走了,那是第一次他和大嫂发生争执。
大嫂身边的拥护者很多,没了大哥,她的生活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。后来大哥去世,又有周屹泽把她捧着。
这大半生,她几近没吃过任何半点苦头。
却还是得了抑郁症。
我从典当行出来时,周屹泽看见我了,隔着人群遥遥相望。他正要迈开腿过来,却被大嫂叫住了: 哎呀,要拍照片啦,你还要去哪里?
周屹泽只好停下脚步,无声对我说:
等我回家。
今晚给你买好吃的。
我没应他,转头就走了。
外派前两天,我在主卧收拾行李,正搬得满头大汗的时候,周屹泽提着两袋红棉被回来,当他看到主卧空下来时,面上一惊。
表情有些慌乱,扔下手里的棉被就抓住我的手:
嘉一,你要去哪儿?
我叠衣服的手一顿,故作疑惑地问: 明天你和大嫂就要办酒席了。
我把主卧腾出来给你们,总不能你们结婚了,还要去睡大哥的房子吧。
周屹泽顿时一愣。
目光却始终定定地望着我,似乎想从我眼里找寻到什么东西,直到半晌,他松开了手。
怜惜地摸了摸我的脸。
嘉一,有时候,我真希望你别那么懂事。
你闹一闹也好,这样只会让我对你的愧疚越来越深。
话落,他抱住了我: 等大嫂生下了孩子,我会好好补偿你的,是我对不起你。
以后都会好的。
我没动,任由他抱着,只是觉得好笑。
前世我闹了,他觉得我像个疯子。
如今我不闹了,他又开始心疼我了,开始觉得愧疚,不舒服了。
人真是奇怪。
可惜,周屹泽,我们没有以后了。
明天我就要走了。
5
婚礼当天,周屹泽只办了三桌酒席。
大嫂穿着漂亮的婚纱,搭配着白色蕾丝手套,手挽着周屹泽的胳膊。
两人看起来很登对,郎才女貌。
有亲戚说了几句大嫂的闲话,也有把揶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。
周屹泽立马板着脸说: 方莉以前是我大嫂,我很尊敬她,大哥去世后,我也遵循大哥的遗言,好好地在照顾方莉,从未越界。
我和嘉一离婚并不是因为方莉,只是我们情深缘浅。
如今我和方莉,一个没了老婆,一个没了丈夫,就搭伙过日子。
所以希望诸位别乱嚼舌根。
他说得义正言辞,把几个亲戚都给忽悠了过去。
最终又敬了两杯酒,亲戚们也没再多说什么,结不结婚、离不离婚都是别人家的事情。
和他们没多大关系。
他们只管喝好吃好。
我默默地从酒席退了出去,还没走远,周屹泽突然出现在了我的身后。
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往我兜里塞了几颗糖,讨好道:
你爱吃的那款,我专门找人订的。
他背对着太阳,笑得特别开怀。
我的心口不由一颤,有一瞬间,我好像看到了少年时的周屹泽,我们是娃娃亲,从小到大就腻在了一起。
那时的他真诚明媚。
可惜,他不再是他。
二十岁的周屹泽早就亲手杀死了十岁的自己。
我递给周屹泽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: 这是送你的新婚礼物。
顿时,他的眼睛亮了亮,有些惊喜,急忙要去拆的时候,我拦住了。
今晚再拆吧,你会开心的。
我放你自由了。
周屹突然用力地抱了我一下:
嘉一,你真的很好,如果有下辈子,我还要娶你做老婆。
我真的好爱你。
我没忍住也抱住了他,最后一次了,前世我真的好恨周屹泽。
可有爱,才会有恨。
半晌过去,我拍了拍他的肩膀,从他怀里离开: 大嫂等你很久了,你去吧。
周屹泽低头看我,眼底全是宠溺和欣喜:
好,嘉一,谢谢你。
我摇了摇头。
周屹泽没再多说,朝我挥了挥手,提着礼物就往大嫂身边去了。
其实他很好,对谁都很好,独独对我不好。
外派的车已经等很久了。
出了院子。
我没再回头。
周屹泽,这次再也不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