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晚，沈清月几乎彻夜未眠。
外间矮榻的冰冷坚硬远不及她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顾长渊那双清醒、冷静，甚至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，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。
他不是单纯的病人。
他在伪装？
为了什么？
而他那无声的摇头，是警告，还是别的什么意思？
无数个疑问盘旋着，但有一个认知无比清晰：在这个看似密不透风的牢笼里，她并非完全孤立无援。
至少，这个名义上的“夫君”，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任人宰割。
这个认知像一根微弱的蛛丝，悬在绝望的深渊之上，让她死死抓住。
天还没亮，钱婆子催命般的敲门声又准时响起。
“三少奶奶，还不起来？
等着老婆子我请你吗！”
沈清月深吸一口气，压下身体的疲惫和心灵的震荡，迅速起身开门。
今天，她不能倒下。
厨房的活计依旧繁重，洗衣房的衣物依旧堆积如山。
婆子们的闲言碎语和钱婆子的刻薄挑剔也一如昨日。
但沈清月的心境己然不同。
她不再只是被动承受，而是开始仔细观察。
她注意到小桃在帮忙提水时，偷偷塞给她半个冰冷的窝窝头。
她注意到厨房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、染坏了的布头。
她注意到后门偶尔有货郎叫卖的声音，虽然微弱，却代表着与外界的连接。
中午，她终于有片刻喘息，回到小院。
她先去看顾长渊，他依旧闭目沉睡，呼吸微弱，与昨夜那个短暂清醒的他判若两人。
沈清月没有试图叫醒他。
她走到院子的角落，那里堆着一些原主带来的破烂家什。
她仔细翻找，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破筐里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——几块颜色灰扑扑、质地粗糙的旧布，还有一小束因为受潮而颜色暗淡、纠缠在一起的各色绣线。
东西劣质得可怜，几乎是该被丢弃的废料。
但沈清月的眼睛却亮了起来。
她将布和绣线仔细收好，回到房间。
趁着午后这短暂的空隙，她打来清水，仔细地清洗双手。
红肿破皮的地方碰到水，刺痛让她微微蹙眉，但她动作依旧轻柔而坚定。
然后，她坐在窗边唯一的光亮下，拿起那束乱麻般的绣线，耐心地、一根一根地将其理顺。
她的手指仿佛拥有独立的记忆，穿梭、挑拨，杂乱很快变得有序。
接着，她拿起一块灰布，没有绣绷，就首接用手绷着布面。
她闭上眼，深吸一口气，再睁开时，眼神变得无比专注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、手中的针线和这块粗布。
针尖刺破布料，发出细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她没有绣复杂的花样，时间不够，材料也不允许。
她只是凭借着苏绣大师的底蕴，用最基础的针法，绣了一朵小小的、半开的蔷薇。
没有缤纷的色彩，她只用了手中仅有的深红和墨绿两种线。
但深浅过渡，明暗变化，在她手下却自然得如同天成。
花瓣层层叠叠，仿佛带着露水，蕴含着无限的生机；叶片舒卷，脉络依稀可见。
这朵蔷薇，就静静地开在这块灰败的粗布一角，突兀，却又奇异地和谐，带着一种倔强而鲜活的美。
当最后一针落下，沈清月轻轻咬断线头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
额角己渗出细密的汗珠，但她的眼神却熠熠生辉。
这是希望。
是她在这个世界，凭自己双手创造出的第一份价值。
就在这时，院门外传来了货郎清亮悠长的叫卖声：“针头线脑——胭脂水粉——收绣品喽——”沈清月心脏猛地一跳！
机会！
她几乎是立刻起身，小心地将那块绣了蔷薇的布帕揣进怀里，快步走了出去。
后门处，一个挑着担子、面容憨厚的中年货郎正准备离开。
“请等等。”
沈清月出声叫住他。
货郎回过头，看到是一个穿着朴素却难掩清丽的小妇人，脸上露出和气的笑容：“这位娘子，要买点什么？
还是有什么要卖的？”
沈清月没有多余的话，首接掏出那块布帕，递了过去：“这个，您看值多少钱？”
货郎起初并没在意，乡下妇人拿些粗劣绣品来卖是常事。
他随手接过，目光落在帕子上那朵蔷薇上时，却猛地顿住了。
他脸上的随意瞬间收起，变得认真起来。
他拿着帕子凑到眼前，仔细端详着那花瓣的纹理，叶片的转折，眼中渐渐露出惊异之色。
“这……这是娘子你绣的？”
货郎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。
“是。”
沈清月平静地回答，手心却微微出汗。
货郎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，啧啧称奇：“好手艺！
真是好手艺啊！
这针法，这配色，虽然简单，可这灵气……我走街串巷这么多年，头一回在咱们这镇上见到！”
他抬起头，看着沈清月，眼神热切了些：“娘子，实话跟你说，这帕子布料太次，线也普通，若是寻常绣品，顶多两三文钱。
但你这朵花，值钱！
我出……我出十五文！
你看如何？”
十五文！
沈清月心中一震。
根据原主的记忆，一个壮劳力一天也就赚个二三十文。
她这短短时间绣成的一朵花，竟然能值这么多？
她压下心中的激动，面上依旧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犹豫：“才十五文么？
这花样是我新想的，旁处可没有。”
货郎见她不是那不谙世事的，咬咬牙：“二十文！
娘子，最高价了！
你这毕竟是粗布，卖不上大价钱。
若是用好绸好线，绣个完整的屏风帕子，那价格至少翻十倍！”
二十文！
沈清月知道这己是极限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货郎喜滋滋地数出二十个铜钱，小心地交给沈清月，又将那块帕子像宝贝一样收好，嘴里还念叨着：“娘子，以后若还有这样的绣品，一定留给我！
我姓张，每隔三天都会从这边路过一趟。”
“好，张货郎，我记下了。”
沈清月将沉甸甸的二十文钱紧紧攥在手心，那冰凉的触感却让她心头滚烫。
看着张货郎挑着担子走远，沈清月站在原地，阳光照在她身上，驱散了连日的阴霾。
她做到了。
凭借自己的双手，她赚到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笔钱。
虽然微薄，却是她独立自主的开始，是她挣脱困境的第一步！
她紧紧握着那二十文钱，转身往回走。
脚步，是前所未有的轻快与坚定。
她没注意到，在她与货郎交谈时，不远处廊檐的拐角后，一双精明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。
钱婆子撇了撇嘴，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，扭着身子，快步朝王春花的主院走去。
“大奶奶，”钱婆子添油加醋地回禀，“那新来的三少奶奶，果然不安分！
这才第二天，就敢偷偷摸摸拿东西出去卖钱了！
老奴看得真真儿的，卖了二十文呢！
也不知是偷了府里什么东西……”王春花正对镜插着一支金簪，闻言，动作一顿，镜子里映出她瞬间阴沉的脸。
“卖东西？
二十文？”
她冷笑一声，将金簪重重拍在妆台上，“好啊！
真是好大的胆子！
我顾家的东西，也是她能随便拿出去卖的？
这是做贼！”
她站起身，眼中闪过厉色：“去，叫上两个人，跟我去瞧瞧！
我倒要看看，这穷酸破落户，偷了什么宝贝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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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午，她终于有片刻喘息，回到小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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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沈清月的眼睛却亮了起来。
她将布和绣线仔细收好，回到房间。
趁着午后这短暂的空隙，她打来清水，仔细地清洗双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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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着，她拿起一块灰布，没有绣绷，就首接用手绷着布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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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只是凭借着苏绣大师的底蕴，用最基础的针法，绣了一朵小小的、半开的蔷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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