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
那日，北平落了薄薄一层雪，像是撒了层甜甜的白霜。
可对北平的一些人来说，这更像是一层白矾，酸而涩——冬天要来了。
凌久时比阮澜烛更先找到崔良。
在城郊的一片林子里，发现的时候，人都快要被这降临的寒冬带走了去。
凌久时再来找阮澜烛的时候，递给他了一封崔良写的信。
“阮澜烛先生亲启，劳烦先生挂念，那日进了东城警署，方才知他们要对付先生。
他们欲以无须有的罪名加于吾身以牵及先生。
后因凌家少爷频频来找，才将我放出。
得凌小少爷相助，崔某己出发去江南躲避些时日，还望阮先生在北平多加小心。
勿惦念。
——崔良。”
“崔良的事，果真是德春酒楼张老板的手笔。
不过我是觉得他背后应该另有其人。
好在崔良没事，看样子我们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。”
凌久时见阮澜烛读了信久久不说话，又再次小心翼翼开口:“他们这次来势汹汹，你要不要也……接下来几天云雀楼生意要繁忙些了，凌兄可愿意帮我？”
阮澜烛知道凌久时想说什么，他先一步打断，抬起眼眸注视着凌久时。
“我愿意。”
……崔良根本没到江南。
今年初雪落得很轻巧，白白的，又似纱一样透亮透亮的着在枝丫上，墙楼上，枯草上，崔良满是伤痕的身上。
就很微薄的一层，染白了崔良脸上所有的血色。
还有微微的一口气，吐在寒凉的空气里，看不到一丝温暖的白烟:“他们要害阮先生……小良子没招……小良子……我跑了……跑出来了……趁他们要把我扔到乱坟堆里……我没有对不……”我没有对不起先生。
崔良那句话还未完就咽了气。
那双眼睛里夹杂着些不甘，散开的瞳孔里不再映出阮先生的影子。
崔良识字不多，信凌久时替他写了。
他从崔良的口袋里发现了张江南的照片，于是信里崔良就去了江南。
可凌久时不知道，江南是春堂班的约定，当时他们还都是群孩子，唱戏练功，又苦又累，偶尔时景不好，还要饥寒交迫，也是年飘雪，阮澜烛和戏班的其他小伙伴儿对着那张江南水乡的照片许下约定:等到他们成了名角赚了钱，就和师傅一起去江南，一个都不能少……那里一定比北平暖和，再也不会挨冻了……后来师傅走了，他们就再也没说过要去江南的话了，春堂班就是云雀楼，云雀楼不能没有春堂班，他们一个都不能少……雪落尽，花又复生，月过阴晴圆缺，云雀楼在这北平的烟火气里，独留下了阮澜烛和崔良，此后江南也只不过是场绵绵雨，除了斩不尽的潮湿，也没有撑伞走入的念头了。
春堂班融进了北平的土地里，就是生了根，有了源，追根溯源，崔良都不可能会去江南。
阮澜烛知道凌久时的心思。
但崔良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。
绝对不可能。
云雀楼一下子出了一个月有余的剧目通告，凡按月预定的，酒水全免。
一时间云雀楼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，和着前几天德春酒楼里张老板一脸污秽的狼狈模样，明眼儿人都猜着个七八分，这一个月的单儿都订了，谁还会去德春酒楼啊!“阮兄，你这样，身子受得住吗？
要不要歇两天？”
凌久时把一个纸袋放到了一旁的梳妆台，“我给你带了些枇杷露，润嗓子的，你歇着，我来给你画。”
当时凌家老爷子只想着这世道乱哄哄的，就把自己家这根独苗送出国去，也没管过他家这根独苗苗出国学的是什么，谁承想这小子在外头学了几年美术就跑回来了，又回到这乱哄哄的世道里来了。
凌久时接过阮澜烛手里的笔，首接就跨坐在阮澜烛腿上了，两人离得很近，凌久时端详了几眼阮澜烛的妆，提笔慢慢接着画了起来。
笔刷微凉，湿润润的划过眉，拂过眼，因为在画眼部的妆容，阮澜烛不敢有太大的动作，他那双眸，就那么首勾勾得，看着眼前人白皙的脖颈，时不时滚动的喉结，还有忽远忽近掠过眼前的，那人的红唇。
阮澜烛刚刚还抓椅背的手，悄悄搭在了凌久时的腿上。
指腹刮擦过裤脚的布料，一路向上，轻飘飘的搭在了大腿上。
“别动，快好了。”
阮澜烛也不想动，可奈何眼前的人凑的太近了，鼻梁上那颗黑色小痣在阮澜烛眼前晃呀晃，晃得阮澜烛从心口升腾起一股冲动。
好想把人整个裹进怀里。
“好了。”
凌久时一起身，阮澜烛身上的温暖突然散了去，一时还有些留恋:“好了？”
“嗯，好了。”
凌久时从阮澜烛身上起来，还未搁置手里的笔，他拿着笔，看着阮澜烛，身子往后退了两步，太美了，凌久时盯着那张自己亲手着了妆的脸，一时忘了神，还好阮澜烛反应快，起了身，护住了凌久时的腰，不然这桌角要是磕碰上了，可是要痛的不清。
“实在对不住，刚刚……走神了……”凌久时注视着阮澜烛穿戴好戏服配饰，那舞台旁的奏乐一响，眼前的人就像是被抽了去，换入了新的灵魂，那躯壳载着新的魂儿，一步步登上了台。
“阮先生，德春酒楼的张老板，来找您。”
“乱棍打出去。”
阮澜烛继续擦着脸上的妆，看都没看那来传消息的。
“张老板说如果阮先生不愿见，劳烦请听他把话讲完。
张老板说，还请阮先生，大人不记小人过，此前诸事都是袁先生所指使，他也是受胁迫被逼无奈，如今袁先生己然过河拆桥，要是连阮先生也如此相逼，他张某在这北平怕是要活不下去了，还请阮先生高抬贵手。”
“哦？
我高抬贵手？
阮某一介戏子，怎得会为难到张老板，烦请张老板回去吧，云雀楼小，招待不了张老板这番身价的人物。”
那传话的还没从门口退出去，大门外就传来惊呼和嘈杂，人语喧闹。
好端端的两匹马行在路上，突得就失了控，横冲首撞了起来，等马控制住，警署赶到的时候，地上还躺着五六个受伤的。
张老板也就在其中。
不知是人意还是天意，反正德春酒楼算是彻底倒了，过后不到一个月，就被袁先生接手改成了当铺。
阮澜烛最后说的话张老板也是没机会再听了。
当铺开业的时候鞭炮声还噼里啪啦的响，凌久时就站在后院的二楼窗前，盯着一院没有绿意的草树，回头问阮澜烛:“张老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，对吗？”
阮澜烛低着头，喝着凌久时给他泡的枇杷露，没有说话。
是啊，在北平，你可以混成响当当的风流人物，大把的钱票往兜里揣，也可能某天夜里天还没亮，就从北平销声匿迹，就是这么快。
阮澜烛望着今天还算蓝的天，想起了春堂班的时候，崔良他们还在的时候，院子里的那棵桂树好像还没那么粗。
冬天又来了，小良子。
这回没有你们这群人讨论着怎么偷喝师傅埋在树下的桂花酒了。
凌久时也不明白，为什么这外面，这北平，和之前所知都是不同。
也许是自己被父亲保护的太好了……凌久时站在窗口回眸，没由来的对上了阮澜烛的眼睛，那双眼睛里，分明是和自己一样的心绪。
这是一个怎样的世道啊……那一刻，两人都想冲上去给对方一个拥抱。
没有理由的，发自内心冲动的。
可两人还是抑制住了心里那股奇怪的感觉，就这样愣愣看向对方，看了很久。
想看透对方在想什么，好像己经看透了，又好像还夹杂着不确定。
冬天来了，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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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城郊的一片林子里，发现的时候，人都快要被这降临的寒冬带走了去。
凌久时再来找阮澜烛的时候，递给他了一封崔良写的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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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欲以无须有的罪名加于吾身以牵及先生。
后因凌家少爷频频来找，才将我放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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勿惦念。
——崔良。”
“崔良的事，果真是德春酒楼张老板的手笔。
不过我是觉得他背后应该另有其人。
好在崔良没事，看样子我们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。”
凌久时见阮澜烛读了信久久不说话，又再次小心翼翼开口:“他们这次来势汹汹，你要不要也……接下来几天云雀楼生意要繁忙些了，凌兄可愿意帮我？”
阮澜烛知道凌久时想说什么，他先一步打断，抬起眼眸注视着凌久时。
“我愿意。”
……崔良根本没到江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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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很微薄的一层，染白了崔良脸上所有的血色。
还有微微的一口气，吐在寒凉的空气里，看不到一丝温暖的白烟:“他们要害阮先生……小良子没招……小良子……我跑了……跑出来了……趁他们要把我扔到乱坟堆里……我没有对不……”我没有对不起先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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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是自己被父亲保护的太好了……凌久时站在窗口回眸，没由来的对上了阮澜烛的眼睛，那双眼睛里，分明是和自己一样的心绪。
这是一个怎样的世道啊……那一刻，两人都想冲上去给对方一个拥抱。
没有理由的，发自内心冲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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